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立后前一天狗皇帝失忆了第35节(2 / 2)


  这是一个两进的院子,庭中种了几株木槿,下人们在廊下跪迎,不必花老夫人刻意引路,花妩便熟门熟路进了正房,迎面便是一股子清苦的药味,让人想起朽烂的木头,散发出陈旧的气息。

  屏风后传来闷闷的咳嗽声,像是有人捂着嘴,极力克制了,却仍旧不能停歇,花妩的脚步微顿,花老夫人扬声道:“母亲,贵妃娘娘来探望您了。”

  绕过那一架香檀绣柱屏,花妩一眼就看到了太|祖母,她穿着诰命的礼服,坐在榻边,倚着软枕,满头花白的银发,梳得整整齐齐,一丝不苟,用两枝万寿翡翠簪别住,面上的皱纹更深了,尤其是那两道法令纹,如刀刻一般,除了瘦削些,她简直与花妩记忆中的模样没有任何不同。

  确实还是不同的,她更苍老了,就连起身都需要下人来搀扶,花妩一眼就看出来,她的双腿不能自如移动,想是已经瘫了。

  她伏在地上行礼,身子显得愈发干瘪瘦削,像一枚剥了壳的核桃,轻轻一碰就会碎裂。

  但即便如此,她在起身的时候,周身的气势依旧是威严的,那是从骨子里头散发出一种刻板严谨,与从前一般无二。

  真是令人生厌,花妩心想。

  她沉默地入了座,在这之后,老太太才在花老夫人的搀扶下,也跟着在下手处坐下来,一个下人在她的身后垫了两个枕头,好让她能支起身子,不至于失礼。

  花妩客套地问道:“太|祖母近来身体如何?”

  老太太淡淡回答:“承蒙贵妃娘娘惦念,老妇离踏进棺材还有一步之遥。”

  她敛着眉眼,并不抬头,这样便显得面上的皱纹深如沟壑,让人想起干枯的树皮,从前她训斥花妩的时候不是这样的,她的眼睛很锐利,像两把刀子,瞪人一眼就要剜出一道血淋漓的口子来。

  如今她这般收敛谨慎,花妩忽然觉得好没意思,恨了一辈子的人,当她终于站到高处的时候,却发现对方已经如此孱弱,像一株内里开始朽烂的树,随时都可能会倒下。

  她怎么能先倒下呢?

  花妩仔细地打量着她,徐徐道:“太|祖母瞧着精神倒还好,还如从前那般爱看戏吗?”

  一旁的花老夫人欲言又止,老太太的声音很平静,道:“老妇病了数月,没什么精力看戏。”

  花妩轻轻哦了一声,十分诚恳地建议道:“近来京中有一出不错的戏,酒楼和戏园子都在排,太|祖母若是感兴趣,也可以听一听。”

  “什么戏?”

  花妩望着她的眼睛,一字一顿道:“拜月亭,听说陆府尤其喜欢,让戏班子日日唱练不歇,您若是想听,本宫也可以安排。”

  花老夫人手一抖,茶盏与杯盖碰撞,发出清脆的声音,滚烫的茶水险些泼出来,她面上露出尴尬的笑,立即命人来打扫。

  老太太冷声道:“老妇不看这些乌七八糟的戏,贵妃娘娘还是不要费心了。”

  “乌七八糟?”花妩黛眉轻挑,目光落定在她的面上,道:“这是圣上钦点的戏,怎么会乌七八糟呢?”

  “太|祖母,”她放轻了声音,道:“您这话可是大不敬啊。”

  老太太倏然抬起头,直视着她,苍老松弛的眼皮子下藏着锐利的光,透着深恶痛绝的意味,就是这个眼神和表情,当初她就是这样指着花妩厉声斥骂:花家养不出你这样的下|贱|胚子!阎王爷叫你投生做人,你非要去做那畜生!与你娘一样没有廉耻!早知如此,当初你一出生就该掐死了扔出去,倒省得丢了我们花府的脸面!

  骂声犹在耳畔,花妩一个字都没忘记过,甚至于有时候做噩梦,也能梦见那情形,分毫不差。

  老太太耷拉着眼皮,声音冷硬道:“娘娘将此事传得天下皆知,叫活着的人没有脸面,死的人也要背负骂名,娘娘觉得自己做得很好吗?”

  气氛开始不对,花老夫人连忙打眼色,让一屋子人都散了,她亲自合上门,走过来赔笑道:“贵妃娘娘,母亲——”

  “你如今是很了不得了,”老太太冷笑着,讥嘲道:“连我这老不死的见了你,也要给你磕响头,恭恭敬敬地叫一声贵妃娘娘,你受了花府的恩,却把花府的脸面放在地上,任千人踩万人踏,您还要耀武扬威,到我这把老骨头面前来颐指气使,贵妃娘娘,您可比那白眼狼还强出百倍。”

  她说得急了,重重咳嗽起来,花老夫人急忙替她抚背顺气,花妩却不为所动,略微倾身,吐出四个字来:“本宫乐意。”

  花妩微微扬起下颌,语气冷傲:“脸面这种东西,活着的人才会在乎,跟死了的人有什么相干?”

  老太太一边咳嗽,一边骂道:“她自己不知廉耻,咳咳……与男人苟且,让人作践,她也知无颜见人,一条白绫走得干净,偏你在这里怨天尤人,如今倒——咳咳,怪起旁人来了!”

  花妩怒极,抓起桌上的茶盏摔落于地,只听一声脆响,霎时间碎片飞溅开去,茶水滚烫,她却像是毫无所觉,厉声道:“什么叫走得干净?!”

  花妩睁大眼睛,眼眶泛着微红,她轻轻地抽着气,面容秾丽,神色却是冷冽的,仿佛结了一层薄薄的霜冰,甚至透着几分戾气,她紧盯着苍老的妇人,冷声嘲道:“同为女人,她还是你的嫡亲孙女,你竟这般苛待她,可见你这人的心是刀子做的,看你没几日好活了,若有下辈子,叫你也尝一尝这样的苦,愿你也一条白绫,走得干干净净,清清白白!”

  老太太像是一口气没喘上来,瞪大眼睛,颤颤指着她:“你——”

  “怎么?”花妩扬起下巴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道:“易地而处,原来太|祖母也做不到那个地步吗?”

  老太太揪着衣襟,大口大口地喘着气,喉咙里发出嗬嗬之声,想是气得狠了,花老夫人急急替她抚心口,眼泪都要下来了,对花妩求道:“你太|祖母一向是个要强的性子,她刀子嘴豆腐心,贵妃娘娘千万不要和她较真……”

  花妩却讥嘲道:“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刀子嘴豆腐心,能说出这般剜心之语,证明她心里头就是这样想的。”

  老太太伸手指她:“你这……”

  她重咳了两声,才把话说全:“你可真是比你娘强得多了。”

  老太太一边点头,一边喘着气感慨道:“你说我苛待她,纵然我苛待了你,也没有半分对不起她,只是她命不好,怪不得别人,你娘要是有你一半的本事,如何会落得那般下场?是,你如今是当了宫里的娘娘,就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了,你还知道你这娘娘是怎么来的吗?但凡你有半点羞耻心,你都不敢说——”

  “有什么不敢说的?”花妩打断了她的话,声音冷冽道:“本宫当时就是给周璟下了媚药,与他私自苟且,这才嫁给了他。”

  “这不是被太|祖母您一步一步逼出来的吗?您当年觉得我娘名声不好,我在京师不好许配人家,便将我说给了晋北的常家,还说常家主母严厉,家风极严,一定能管教好我,如今她管教花想容,想必也管教得很好吧?!”

  ……

  一声惊雷轰然滚过,朱笔停下,殷红的墨点滴落,沁润开来,周璟看向窗口,风忽然大了起来,将那一株老梅树吹得摇晃不定,他剑眉皱起,道:“要下大雨了?”

  刘福满连忙上前,将窗扇合上些许,便听得天子问道:“几时了?”

  刘福满答道:“回皇上的话,快午时了。”

  周璟想了想,道:“她今日是在花府用午膳?”

  “这……”刘福满迟疑道:“奴才派人去问一问?”

  “不必了,”周璟望着那扇窗,透出一线浓绿,他道:“她应该不会留在花府。”

  刘福满琢磨了半天,忽然福至心灵,试探着道:“可这时辰也不早了,眼看就到用午膳的时候,要不要派人去催一催?”